此后,罚站是停止了。审讯还在继续。不过孙耘经常会给我测一下心跳,也许是医生说的话还有点用。
肉刑体罚还不是最可怕的,最无法忍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被关在化学馆地下室时,一到夜深人静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肺的深呼吸声,血液的流动声,甚至似乎听到女儿的哭叫声。我体会到,没有噪音的世界是最恐怖的,就会出现各种幻觉。我宁愿他们审讯我,打我,骂我,也不要这种“万簌俱寂”。
后来,他们又开始给我吃一些药,我不知是什么药。但第一次吃药后,我感觉可能是安眠药。因为吃下去以后昏昏欲睡,第二天就不敢吃了,给我的药被我偷偷地丢进大小便的地方。但是第二天他们给药以后不久,冯家驷突然又来提审,李天麟在旁。这个人没有动手打过我,但常常帮冯家驷出主意。他们给我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印甫盛说过,林彪是极左思潮的总根子。”下面是我的签名。签名似乎是我写的。我一下子陷入混乱迷茫和内疚自责,我不记得我签过这个字条,我紧张地思索了一会,想不出,记不起,何时何地签了这个字条,而且我知道我们一些人中,认为中央文革是极左思潮的总根子是有的,甚至有议论到最高领袖的,但没有谈到林彪,因为林彪是带兵打仗的,不是搞意识形态的。我怀疑是我在罚站到精神恍忽、神智不清时他们拿给我签的字。但无论如何,我不应推给学生。
我立刻说,这不是印甫盛说的,是我说的。冯家驷说:“那你写下来。”我说:“我写下来你们得将那个条子退还给我。”在得到他允诺之后,我写了一张承认曾攻击林彪的“认罪书”给他们,但冯家驷却没有将那个条子退还给我。我被这“一棍子”打垮了。其实,如果他们继续追问,会有更多的收获,因为连攻击林彪都承认了,什么《四一四思潮必胜》,什么中央文革,都已不在话下了。好在他们没有继续追问,而且不久我就逃跑了。但这个思想包袱,一直到“九一三”事件以后,我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