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出生到18岁一直居住在苇镇里。多年以来,苇镇横亘在我的心头。苇镇午后灼热的阳光和半夜时分飞扬的细雨,常常在寂静中不期而至,它们广阔,狭小,明亮,幽暗,寂静,喧哗,沉默,芬芳;它们从幽深中浮现,散发出特有的气味。这气味像暗室中的显影剂,将苇镇陈年破旧的老屋,鹅卵石铺就的老街,房屋檐角上空的月亮,镇旁的小河,河滩上苍茫的芦苇以及生活在镇上的人物一一显现。它们变换着色彩和位置,时而局部时而整体,时而干燥时而湿润,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固定时而恍惚,它们层次丰满又形影相吊,它们在过去的时光里浮现,充满温暖和感伤。
我母亲供职的苇镇卫生院古旧而衰败。有雨的日子,卫生院长长的走廊在黄昏幽远而阴郁,每个楼梯拐角都弥漫着来苏水味和发霉的气息;潮湿的地基上,蔓延着时断时续的青苔,石灰粉刷的墙壁上斑驳支离,裸露出里面青砖的颜色。
1970年,5岁的我常常走在这条长长的走廊上,独自徜徉在卫生院一个角落与一个角落之间,漫无目的地闲逛。
终于有一天,一声凄厉的喊叫声划破苇镇的天空。卫生院护士小芙在镇旁的小河里淹死了,打捞上来时,看上去像一朵凋谢的白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