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主治医生是我妹夫同学,从半个家人加医学科学的角度给我们讲实话:像老太太这样的体质和八十多岁的年龄,拖不下去了。后来到要开刀插管子的时候,我弟、妹觉得做不了主,他们对我非常尊重,比我小十几岁。他们说,我们也知道老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但要大哥才能拍板。因为我继父也早去世了。我和弟、妹,包括他们没成年的孩子开了个全家会议,当时慎重地从三个角度来考虑:科学、道德、尊严。因为没有完备的法律可以遵循,只能从这三个角度综合考虑。我还特别思考一件事,除了本身的道德选择外,还要考虑社会影响,我在家乡是“社会名人”,生怕人家说这人在美国受教育回来,怎么把传统孝道给丢了,是不是舍不得花钱?
我反复问几个医生,观点一样,说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再抢救是给老太太增加痛苦,她虽然没什么意识,不能讲话,但每次把管子插到肺里,她面部肌肉都扭曲了,极其痛苦,她一定不愿受这个罪,又没尊严。老太太身上全是管子,人干瘦,接近木乃伊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主张不要再维持下去了,全家一致做了这个决定。马上通知医院,把再开刀插管子、加人工机器维持生命的第三个方案放弃了。
我观察,美国很多人会在生前或遗嘱中把自己的财产捐给学校或医院。我给家里人讲,母亲去世后,一定有很多单位和故人来吊唁,我们用毛笔写个公告,复印后散发各位来者: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抚养成人,这是永恒的母爱,我们不愿做无意义的人工机器的延缓,但愿意用另一种方式来体现对母亲的怀念:所有吊唁者,请不要送花圈、孝仗等器物,把原来准备买这些器物的钱捐来,写上捐赠者的名字,然后把钱集中起来捐给我们读过的宣城中学,以“慈母奖学金”的名义发给几位贫困家庭出身的优秀学生。这样做,就是弘扬母爱,是以对社会做点贡献的方式延续孝道。绝大多数乡亲反映非常好。但也有老乡说:要是一直住在本地的人这么做,弄不好给人背后骂,会说破了传统、坏了规矩。所以移风易俗很不容易,要顶住很多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