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什么会是“杏花”而不是别的什么花?北宋的花市,“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东京梦华录》)。而南宋更是在都城临安将二月十五定为花朝节,其花市更其繁盛,据《梦粱录》的记载,光是临安城里的花市上,就有牡丹、芍药、棣棠、木香、荼縻、蔷薇、金纱、玉绣球、小牡丹、海棠、锦李、月季、粉团、杜鹃、宝相、千叶桃、绯桃、香梅、紫笑、长春、紫荆、金雀儿、笑靥、香兰、水仙、映山红等等。两宋花巿,竟然都没有提到杏花。
可是陆游偏偏要“深巷明朝卖杏花”。固然,宋朝不乏咏杏花的诗词,梅尧臣有《初见杏花》,范成大有《云露堂前杏花》,王安石则是《北陂杏花》,也屡有佳句,像“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等。先不说单纯论诗格与意境,陆游已占写杏花之首,其杏花背后所隐含之深幽,更是其他诗人难以媲较。陆游用他的草书写下“杏花”二字的时候,一定是想到了被女真掳去的宋徽宗那首著名的词《宴山亭·北行见杏花》——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这个好色却极有文艺天赋的皇帝,是以俘虏的身份写下这些诗句,满含凄凉也就是必然的了。曾经,他逊位之时光是出宫的宫女就有6000(多少民女被他霸占),而这支被俘北上的队伍也有3000之众。只是他在“无情风雨”里“愁苦”“凄凉”又“离恨重重”的时候,可曾后悔过为了保住皇家的权力与无限奢侈的生活,他与他的儿子钦宗一起压制人民对于侵略者的反抗与斗争,一味妥协退让割地输银的失策?如果还能残喘,“杏花”再是“新样靓妆,艳溢香融”,也激不起他写诗的情绪。还有,这个“和梦也新来不做”的徽宗,更不会想到那个与他一样有文艺天赋的南唐后主李煜,就是被他的先人太祖皇帝俘虏、并从金陵一路押解至京都开封的,只是他与他的儿子钦宗要从开封一直向北跋涉至燕京、要走更远的路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