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牛和农民通过脚下的土地紧紧联系在一起,因此,作为一个农民之子、自然之子,刘亮程对牛这种身份与其他生物有所不同的特殊生命的理解才显得更为真切动人。《共同的家》中那一头一岁半的黄母牛多像一个犟脾气的小老头,它先是不肯来,勉强来了又用角抵歪过院墙,用屁股蹭翻过牛槽,还造成了一只白母羊流产。但是,这种“牛脾气”正体现了它对老家的依恋。而之后,全家情感的付出,换来了一头乖牛,让许多素不相识的动物成了亲密一家。《城市牛嗥》是刘亮程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的重头作品。他从“我”偶然路过街心花园,看见冒着热气的牛粪写起,引发了进入城市后的作家内心深处难于割舍的乡土情结,以至于“抓起一把闻一闻”,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遥远的乡村的气息扑鼻而来,沁透心肺”。这个典型细节的描写因为有悖于常理,或许在很多人看来有矫情作伪的成分,其实恰是十分精到地表达了作家与浸淫已久、同生共体的乡村的血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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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城市的街上看到一卡车从乡下运来的牛,听到熟悉的一声牛嗥,感觉一车的牛齐刷刷地盯着我,似乎认出“我”的农民身份时,“我”羞愧极了。刘亮程走在城市里,只是听到一声牛嗥,就想到了自己的农民身份。这个乡土作家,心灵里一定固守着对乡村净土的依恋,对乡村灵物的眷恋。
有时,刘亮程也想,“在黄沙梁做一头驴,也是不错的。只要不年纪轻轻就被人宰掉,拉拉车,吃吃草,亢奋时叫两声,平常的时候就沉默,心怀驴胎,想想眼前嘴前的事儿。只要不懒,一辈子也挨不了几鞭。”(《人畜共居的村庄》)刘亮程说,在黄沙梁做一个人,是一件极普通平常的事,牲口比人还通人性,人常常不通畜性。人与畜是“一根缰绳两头的动物,说不上谁牵着谁。(《通驴性的人》)相比之下,人比驴活得艰难。驴坦荡,傲视一切,忘我乃至无我;而人被种种绳索规范着,需要体面,需要风光,需要让别人垂涎。刘亮程厌恶和拒绝这种城市心理,所以他认为做一头驴不错,他渴望他的声音有朝一日可以爆炸出驴鸣,哪怕以沉默十年为代价换得一两句高亢鸣叫也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