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宪民先生尽量保持着一副安详的神态,这时,说了这天接见中的第一句也是惟一的一句话:“不要哭!张元勋这么远来看你,你这么一哭,他不也会哭起来了吗?”“他不会哭!”林昭立即从悲咽中平静下来,又说,“他是男的,不会哭!”
后来(接见结束,林昭离去之后),那位管教干部告诉我:在他们的记忆里也从未见过林昭的如此一哭。这实在是八九年来在这黑暗、阴冷、与世隔绝的非人世界里,她第一次宣泄了自己的悲痛!
冷静下来,我向她说:“给你带来一点东西,都是食品,监狱里最需要吃的东西!”她才注视那个放在案子上面的大提包,那是我昨天从淮海路的食品店里买来的。其中,有三个品类的蛋糕,八市斤的听装奶粉,印着美丽图案的听装大白兔奶糖,以及香蕉、橘子、苹果。于是,按照监狱的规矩,我把那个大提包推到坐在我身旁的管教干部面前。他一件一件地取出,放到案子上,然后一包一包地打开,听装奶粉与听装大白兔奶糖本是原装商品,也一一撕破密封,撬开盒盖,并用铁钎子向奶粉中上下刺入,凡十几次。检查完毕,我把这堆东西推到林昭的面前,她笑了,拿起一块蛋糕递给我,说:“你送来的这些东西,现在是我的了,我请你吃!”我拒绝了,我希望的是多留一点给她!我说:“你吃吧!我在外边随时可以去买!”她说:“也好!”于是咬了一口,她忽然向身边的那位女警医严肃地说:
“倒一杯水!”女警医向室外一挥手,立即就有一个年轻狱警送进来一个暖瓶和一个茶杯,女警医把杯中倒满开水递给林昭,于是她便边饮边吃,显得非常自得。我说: “今天我们在这儿相会,可谓之‘篮桥会’吧!”(我国古代有“蓝桥会”的故事,描述的是裴航与云英的爱情,他们约会于“蓝桥驿”。而“提篮桥”与“蓝桥驿”以“篮桥”与“蓝桥”同音而巧合。)林昭又一笑,接着说:“又是‘井台会’!”(这里用的是《白兔记》中的“井台从母”的故事,以指探监的不仅是我,还有许宪民先生在场,是她们的母女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