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林昭举手取下头上的“冤”字顶巾,用手指把长发分理给我看:在那半是白发的根部,她所指之处,乃见大者如枣,小者如蚕豆般的头发揪掉后的光秃头皮。
她又说:“因为知道你要来接见,怕打伤了我无法出来见人,故这几天斗争会没有开,我也被调到一个‘单号’里单独关押,其实就是让我养伤,以掩盖狱内无法无天的暴行!看,头发揪掉了,伤痕犹在!衣服也是他们撕的,你看!”她披着的衣服里面是一件极旧的衬衣,已经没有扣子,仔细看去,才发现是针线缝死了,无法脱下。她又说:”这是一帮禽兽”。指着周围:”他们想强奸我!所以我只能把衣服缝起来”。我发现:她的衣服与裤子都是缝在一起的。她说:”大小便则撕开,完了再缝!无非妹妹每月都给我送线来”。她边说边咳嗽,不时地撕下一块一块的卫生纸,把带血的唾液吐在纸上,团作纸团扔在脚边。”但他们还不解恨,还要给我带上手铐,有时还是背铐” 。稍停问我:”你知道什么叫背铐吧?”我点了点头。一直还极力故作”静而不怒”的那些管教干部此时也无法再故作下去了,向我说:
”她胡说!她神经不正常,你不要相信她的这些话。””神经不正常?”--林昭抢白说,”世界上哪个国家对神经不正常的人的疯话法律上予以定罪?你们定我反革命罪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神经不正常呢?”
我沉默着不敢发言,便插嘴说:”不要说这些了,说些别的。””不要紧。”林昭又抢白说,”顶多也就是死!他们杀机已定,哀求之与痛斥之,其结果完全相同!几个月前妈妈接见时告诉我你想来看我,问我行不行?问我行不行有什么用!我告诉妈妈你问他们去!总算走运,他们同意了,许多天以前也通知了我,我盼着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前面的这些话,我随时都会被杀,相信历史总会有一天人们会说到今天的苦难!希望你把今天的苦难告诉给未来的人们!并希望你把我的文稿、信件蒐集整理成三个专集:诗歌集题名《自由颂》、散文集题名《过去的生活》,书信集题名《情书一束》。”稍停:”妈妈年迈无能,妹妹弟弟皆不能独立,还望多多关怀、体恤与扶掖。” 语未毕而泪如雨下,痛哭失声,悲噎不止,以致无法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