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我从陕北回京,向首都人民汇报“讲用”学毛著的经验体会,也应邀去品尝过一次。铁生接上一句,我也吃过,雪人确实好吃,可是一小杯几口就吃完,越吃越饿。而且忒贵,一个雪人的价钱在陕北农村能买好几天的口粮。我接着用吴文北的口吻,学他给我讲的一件趣事。一个学徒青工,硬着头皮装阔,约来女友表达浪漫爱情。冰激凌送上桌,雪人昂首挺胸、站在玻璃小盅里,一下黏住了女孩儿的两只眼球,天下竟有这么美的玩意儿,勺子拿在手里,不好意思下家伙。眼看雪人逐渐瘫软,马上要融化。那小年青儿说:别紧着看啦,快吃吧,要不待会儿该凉啦!……他当是吃炸酱面呐?不赶紧吃就凉啦!吴文北拿腔拿调模仿京片子,尾音拐弯儿,像小狗甩尾巴那么自然。我听了笑得直接想往地下摔。你看这小伙子,长一张外国脸,却说一口北京土话,中西合璧炉火纯青,全国罕有。
吴文北后来发现,中国人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油水不大。剑走偏锋,偷到外交公寓的老外家中,造成恶劣国际影响。
1974年,吴文北、吴文中两兄弟终于被抓。正值文革天下大乱。乱世出重典,实行“严打”。案件以及法律程序沿袭“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大批犯人从快、从重、从严处理。父亲吴新谋是国际知名的拓扑数学研究员,1951年回国以后,早就在各项运动中挺住了千锤百炼,政治思想统帅拓扑几何,要长就长,要方得方。听到消息后,立刻找到领导表态,孩子不是私有财产,坚决割断血脉亲情,完全交给无产阶级实行专政。法裔母亲听说两个亲爱的儿子被抓进监狱,还可能被“严打”判成死刑,骨肉情深,天当时就塌下来一半。神经接近错乱,二十年来,好容易学会几句中国话,一夜之间全部忘光。求告无门。情急之下,把先生工资买成大把邮票,整天不吃不喝,坐在家里给多年划清界限、不通音讯的法国亲戚写信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