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只有两年,两年后应该去读中学,可是那时读中学是城里有钱人的事,父亲不能负担那一笔一笔花费。他开始为我的前途忧愁,不知道我将来能做什么。但是,他不能没有幻想,他看我的图画,喃喃自语:“这孩子也许能做个画家。”
我用那些白纸折成飞机,我的飞机飞得远,父亲说:“他将来也许能做工程师。”
我喜欢看报,尽管那是一个多月以前的旧报。我依样画葫芦自己“做”了一张报纸,头条新闻用安徒生的《国王的新衣》,大边栏用司马光打破水缸。这又触发了父亲的幻想:“这孩子将来也许能编报。”
有一次我带了我的纸到学校里去炫耀,一张一张赠送给同学,引起一片欢声,父亲大惊:“难道他将来做慈善事业?”
父亲也知道幻想终于是幻想,他用一声叹息来结束。这时母亲会轻轻地说:“不管他做什么,能清清白白就好。”
清清白白就好。我听见过好多次。
现在,我母亲逝世五十年了,父亲逝世也将十六年了,而我这张白纸上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几百万字。这几百万字可以简约成一句话:“清白是生命中不可忍受之轻,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虽然写满了字,每个字的笔画很清晰,笔画间露出雪白耀眼的质地。白色的部分,也是笔画。可以组成另一句话,那是:“生命无色,命运多彩。”
来源:书摘20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