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商业偶像是框架传媒的谭智,两个小时内提了他五次,吉林长春人,一头银发,11个月内完成了对电梯平面媒体市场九成的整合,最后并入分众。她喜欢这样的方式,够中国,也够中庸,现代的合纵连横,没有败者,都是赢家。
“我们是个小公司,”她说,“别人挥挥手就能碾压我们。命理书说我大器晚成,会不会晚成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喜欢做这件事而已,我不在乎结果。”又说,我看你也很拼,不过我年轻时比你还拼。办公室就那么大,她双手比出一个半圆,前面办公桌,后面就是电磁炉,电磁炉贴着床铺,吃住行一体。一分钟也不浪费,但年轻时欠下的债,中年之后就会还,能注意还是要多注意。说完她走了,叫我好好休息。我昏睡了一天,第二天大早醒来,神清气爽,烧退去了,被褥上印出一张湿溻溻的人形。退卡前看了眼账单,一千八百多,等于一个月的底薪。写篇她的报道,稿酬不及一半房费。
不,我没有落差。虽然做商业报道,但我从未能真正站在他们的立场。白手起家的创业故事很少打动我,光武中兴似的家业传承也不能,人想方设法创造自己的财富,创造过程里有起落,有诡计,有朋友,有对手,好像也没什么动人的,欲望驱逐行动,行动催生结果,一体两面,如是而已。他们的所得和他们的付出几乎等值,虽然在商业故事里,最重要的运气最少被人提及——只是,很多事情并非理性可以估算,很多报酬也非逻辑可以运算,我常想,那些后来被应证为失败或谬误的选择,其实也没什么。那个时刻他也只能如此。我不曾动念写过他们,直到去年六月和朋友坐车出行,他忽然说,有些题目就会让人产生联想,有些不会。我说,比如?他说,比如“移民”就是个好名字。那时候他的双手摁在W·G·赛巴尔德那本书的白色封皮上,像神甫压着《圣经》。他说得对,我想了一会儿,就记起许多事,林,徐,黄,王,太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