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塔(节选)
余秋雨
莫高窟大门外,有一条河,过河有一溜空地,高高低低建着几座僧人圆寂塔。夕阳西下,朔风凛冽,这个破落的塔群更显得悲凉。有一座塔,由于修建年代较近,保存得较为完整。塔身有碑文,移步读去,猛然一惊,它的主人,竟然就是那个王圆箓!
我见过他的照片,穿着土布棉衣,目光呆滞,是那个时代到处可以遇见的一个中国平民。他原是湖北麻城的农民,逃荒到甘肃,做了道士。几经周折,不幸由他当了莫高窟的家;他从外国考古学家手里接过极少的钱财,任他们把难以计数的敦煌文物一箱箱运走。
完全可以把愤怒的洪水向他倾泄。但是,他太卑微、太渺小、太愚昧,最大的倾泄也只是对牛弹琴,换得一个漠然的表情。让他这具无知的躯体全然肩起这笔文化重债,连我们也会觉得无聊。
这是一个巨大的民族悲剧,王道士只是这出悲剧中错步上前的小丑。一位年轻诗人写道:那天傍晚,当考古学家斯坦因装满箱子的一队牛车正要启程,他回头看了一眼西天凄艳的晚霞;那里,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滴血。
王道士每天起得很早,喜欢到洞窟里转转,就像一个老农,看看他的宅院。他对洞窟里的壁画有点不满,暗乎乎的,看着有点眼花。亮堂一点多好呢。他找了两个帮手,拎来一桶石灰。草扎的刷子装上一个长把,在石灰桶里蘸一蘸,开始他的粉刷。第一遍石灰刷得太薄,五颜六色还隐隐显现,农民做事就讲个认真,他再细细刷上第二遍。这儿空气干燥,一会儿石灰已经干透。什么也没有了,唐代的笑容、宋代的衣冠,成了一片净白。道士擦了一把汗憨厚地一笑,顺便打听了一下石灰的市价。他算来算去,觉得暂时没有必要把更多的洞窟刷白,就刷这几个吧,他达观地放下了刷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