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围绕《静静的顿河》的这个结尾,曾经有一段非常有趣的插曲。有一次,斯大林向肖洛霍夫问到葛利高里的最后命运:“他什么时候会成为布尔什维克?”肖洛霍夫坚定地回答:“我很想劝说葛利高里,可是他无论如何不想入党。”
苏联文坛无数人要求肖洛霍夫在作品中“介绍”葛利高里入党,这是主流意识的一致呼声。但肖洛霍夫深知,那样一来这部作品的艺术性将受到无情阉割,作家即使在最细小的地方撒了谎,他也将失去读者的信任。正是肖洛霍夫如此执著的坚持,《静静的顿河》才得以成为世界经典,而非歌功颂德的速朽之作。
可对于我们的战争文学来说,这种深层次触及灵魂反思战争的作品,你能数出几部来呢?
苏联电影《伊万的童年》,着重突出战争对儿童的伤害摧残,用梦幻的美好真诚来反衬战争的冷酷残忍。影片结尾,伊万被绞死的镜头那么震撼人心:德军死亡档案里伊万的照片飘下黑黑的地下室,镜头变幻出伊万仇恨的眼神,跟着出现刑具、绞索、伊万倒滚地上的头部特写。伊万临死前的眼神触动生命最后的珍贵记忆,美好童年,游戏追逐,鲜花遍地……
而在一些国产影片中,我们的小英雄往往显得过于成熟、冷静。至于战争对个体生命的心灵戕害(不管是敌人还是我们自己),似乎未见作家(编导)有所着墨。可是,如果我们总是把主人公塑造得像蜡像一般圣洁,最终也会跟蜡像一样苍白。
没有反思的眼泪只是水。我们是时候梳理反省一下中国的战争文艺创作了。要防止滥制更多“抗战雷剧”般的肤浅之作,除了体制要提供更宽松的创作空间,还需要努力发掘我们倡导的主流价值与普适价值之间的思想交集,不断提升战争文学的内在张力和外在传播力。如果要在更大坐标上讲述好中国故事,就应该重温一下福克纳获诺贝尔文学奖时对同行们的谆谆告诫:一位作家的内心里如果没有怜悯、自尊、同情这些“古老的真理”,任何小说都只能昙花一现,不会成功。因为“他不是写爱情而是写情欲,他写的失败是没有人失去可贵东西的失败,他写的胜利是没有希望或同情的胜利。他不是为遍地白骨而悲伤,所以留不下深刻的痕迹。他写的不是心灵而是内分泌……”
(作者为成都军区专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