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悔之先生从医院回家疗养之初，右手功能几乎完全丧失。有天吃晚饭时，女儿馨芙盛好饭，“母爱十足”地端到他面前，像大人匡小孩那样，谆谆叮嘱他：爸爸，从今天开始，你要重新学习吃饭……李悔之心里为之一震，当他像婴儿（用左手）抓起筷子，费尽周折也搞不定眼前的饭菜时，顿时老泪纵横，感慨万千。
这么尴尬的人生境遇自然会引起李悔之先生的反思，我过去一直笑称他只是文化基督徒，他颇有微词，当我这次长途探访到他时，我还没有开口，他就主动承认了。不过，当年李悔之先生受洗时，我送给他那本精装的圣经，如今早已被他翻成了一本古旧的老书，他一定会有许多得着。我安慰他说，你没有浪费这次疾病带给你的恩典，经上记着说，若不把自己变成小孩的样式，断乎不能进入天国，病痛往往会成为人生的启示录。
恰如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所说，病人比正常人更能接近自己的灵魂。我相信当下的李悔之先生，比我更能领会这话的含义。
我此行探访，断断续续与李悔之先生有七八个小时的对话，这期间，他大都坐在轮椅上，时间稍久也会依靠左手吃力地支起身子，在屋里迟缓踱步，那样子就像刚刚学会走路的baby。
我略带挑战地问他：你人生第一次面对轮椅时，有没有特别的生命感触？
李悔之先生说，这些年来，他已相忘于江湖，回归到了家庭与亲情，两个小外孙差不多都是他带大的。他推婴儿车时，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坐轮椅的那一天，当孝顺的女儿女婿突然把轮椅推到他跟前时，黑沉沉的坐椅，银光刺目的钢架，还是让他心里一沉，在病了和老了杂乱无章的思想碰撞中，有一种荣誉与尊严的挫败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