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李逵最恨此等“奸夫淫妇”,不由分说,抡板斧砍下“狗男女”人头,掷于狄太公脚下,狄太公哭道:“留的我女儿也罢!”而在李逵看来,“这等腌臜婆娘,要她何用”,怒骂正为失却女儿而伤心不已的狄太公为“打脊老牛”;第二日起来,李逵又找到还在烦恼啼哭的狄太公夫妇,我为你家除却奸淫,“你如何不谢我?”太公无法,只得收拾酒食相待。真正是“天真憨直”到没有人性的地步,这究竟是“可爱”还是“可怕”?
《水浒传》自是小说家言,似乎不可征信。可惜的是生活本身往往比文学更“丰富”,真实的历史似乎也比小说更“精彩”,当然也更可怕。明末农民起义的领袖张献忠在四川杀人如麻,最后甚至到了疯狂的程度。杀人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门,显示了这个农民“英雄”非凡的“想象力”。李逵杀人固是残忍,还大抵有个由头;而张献忠所以更可怕,就在于他似乎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派手下大将分头赴各县实施滥杀,此曰“草杀”;以狗嗅人,狗吠则杀,此曰“天杀”;张献忠曾立一块“七杀碑”,碑文曰:“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事可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张献忠在四川的屠杀是造成四川人口剧减的一个重要原因,康熙年间由政府主导的“湖广填四川”的大规模移民,正是为了补充四川的人口不足。
生命是宝贵的。然而人们大抵爱惜的是自己的生命。只要屠戮的刀锋没有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人们总是乐意向屠杀者奉上谄媚与赞美以及“英雄”的尊号。
刘再复先生最近在《读书》杂志上撰文论及中国文化的“伪形”问题。在刘再复看来,中国文化曾有过健康的童年。作为远古时代的精神遗存的《山海经》中的“英雄”形象皆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和修补者:“补天”的女娲,“填海”的精卫,“射日”的后羿,“逐日”的夸父,无不具有救苦救难的大愿,代表了中华民族最原始的精神气质,和后来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的杀人英雄和玩弄权术阴谋的英雄完全不同。《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英雄观念的混乱与颠倒正是中国文化扭曲、变形(“伪形”)的突出表现。鲁迅终身痛恨“三国气”和“水浒气”,不是没有缘由的。或问“三国气”和“水浒气”于今安在哉?君不见,国家媒体央视“少儿频道”的“文学宝库”还在用《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对我们的孩子进行文学启蒙呢?夫复何言?
谁是英雄?回答这个问题,真的还需拂去厚重的历史的尘埃,穿过血腥的历史风雨,回到中国文化的童年去看看,那里或许有我们的真正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