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衰老容颜。前者指的是一副因情欲的剧烈消耗,而在短时间内大幅度被毁坏的容颜。后者指的却是顺其自然,在慢长岁月里渐渐衰老的容颜。
在我看来,《情人》是一部真正的叙述情爱耗减性的伟大小说。其之耗减性是以一张少女之脸被提前几十年的被毁坏为代价的——“十八岁的时候我就衰老了”。《情人》里的少女一直不肯承认她爱过那个中国男人,她从不对他说爱,她说她只是喜欢和他一起做爱。这是因爱的无望而引起的耗减特性,这耗减在情感、身体等等方面超载的状况下,直接转向了对容颜的伤害。从一开始,白人少女就知道白人社会不会容忍这个黄皮肤中国男子,而黄皮肤的中国富商家族,亦不会容忍一位贫困的白人少女。杜拉斯在后文紧跟着写道:“我常听说我之所以过早地衰老是由于整个童年时期受阳光强烈照射的缘故。但我从来就不相信这种说法。也有人对我说过穷人的孩子爱多思。不过,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是的,实际情况是她的容颜老了,在爱的那两三年被耗减而老,老的一塌糊涂。
杜拉斯的这种情爱耗减式叙事手段,王小波从结构到语言皆深为神往。事实上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的结构,就是对杜拉斯《情人》结构的复制。其唯一的区别是将性别角色进行了互换,故事构架亦是不可能之爱情,亦是以疯狂的性消耗代替了全部的爱消耗。甚至小说的结尾,陈清扬对王二说“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这与《情人》中,中国男人对他所恋的白人情人所说的话如何相似“他说他永远无法扯断对她的爱,他将至死爱着她。”但,这两段相似的话里,令我感兴趣的却是“永远”二字,“永远”在汉语里是个属于时间的词汇。显然“永远爱你”是情人语法,而非夫妻语法。情人语法中,短暂之时在倾其所能的耗减永远(疯狂的做爱),而永远在长久的消费短暂之时(长久的回忆)。